我最亲爱的婉:(my dearest Vera:)
久为敌人所欲得而甘心的我,现在被他们捕获,当然他们不会让我再延长我为革命致力的生命,我亦不愿如此拘囚下去,我现在是准备踏着我们先烈们的血迹去就义,我已经尽了我一切的努力贡献给了我们的阶级,贡献给了我们的党,我个人的责任算是尽了,所不释然于心的是此次我的轻易[率],我的没有注意一切技术,使我们的党受了很大的损失,这不仅是一种错误,简直是一种对革命的罪恶,我虽然死,但对党还是应该受处罚的,不过我的身体太坏,在这样烦剧而受迫害的环境中,我的身体和精神,表现非常疲苶,所以许多地方是忽略了,但我不敢求一切同志们原谅,只是你——我的最亲爱的人,你曾经看见了我一切勉强挣扎的狼狈情形,只有希望你给我以原谅,原谅我不能如你的期望,很努力的很致密的,保获[护]我们的阶级,先锋队,我只有请求你的原谅。
对于你,我尤其是觉得太对不住你了,你给了我的热爱,给了我的勇气,随时鞭策我,前进努力,然而毕竟是没有能如你的期望,并给与你以最大的痛苦,我是太残酷地对你了,我惟一到现在还稍可自慰的,即是我曾经再四的问过你,你曾经很勇敢的答应我,即是我死了,你还是——并且加倍的为我们的工作努力,惟望你能够践言,把儿女子态的死别的痛苦丢开,把全部的精神全部爱我的精神,灌注在我们的事业上,不要一刻的懈怠,消极。你的弱点也不少,望对于一切因循ro-manetic,缺乏勇气与决心,加以极大的补救,你必须要像《士敏土》中的黛莎一样,“有铁一样的心”。
我如此算了,我偶然想起觉得有一点可惜,我的某部份过人的精神和智能,若果不死,对于我们的工作,是有许多贡献(虽然我一方面有许多弱点),然而现在是不可能了,我饱受了一切创痛,我曾经希望我们有一个小宝宝,我当以我的一切经验,教育他,指导他,使他成为一个模范的布尔希[什]维克(hoishevik),现在也尽成虚愿了,所惟一希望的,只是你,我唯一亲爱的人,我的同志,希望你随时记着我的一切,记着我某一些精神和处理工作的“作风”,继续我的工作。同时也随时记着我的一切弱点,我俩共同的弱点,努力去纠正!挽救我的罪过。
关于你的今后,必须要努力作一个改革的职业家(Ravoi-cetion),一切去教书谋生活等个人主义的倾向,当力求铲除,这才算真正的爱我,至于关于今后性与爱的问题,请你必须同意于我[的]恋爱观,千万不要记着我某些自私自利,根本是封建意识的内含[涵]而掩盖着某些理由的不正确主张,并要原谅我偶尔抑制不住的一切不正确的怨[欲]望,我们应该是结合在我们的工作上面(姑且如你所说常有唯心主义的话——人格的合抱)而不是结合在其他上面,假如我死后有知,我俩心灵唯一的联系,是建筑在你能继续我们工作与事业,而不是联在你为我忧伤,和忠诚不二上面,这是我理性的自觉,决不是饰词,或者故如此说,以坚你的信爱,望你决不要错认了!
对于我们的工作,如果能假我以机会,我或者可以写出许多话来,但现在是不可能,不过一切问题,历来的决议是说得很多了,我以临死之身,敢向一切同志担保,那都是百分之百的正确,然而我们的同志总是借口许多理由,说去实行上,事实上有某种某种困难,把他修改或者竟取消了,这充分是表现畏难苟安的小布尔乔亚的恶习,我们并不是说没有什么困难,但布尔希[什]维克(Boishevik)的精神,是要用一切努力去战胜这些困难,决不是对于困难屈伏[服](修改原则或取消主义),这是我现在能够而必须最后说的一句最重要的话。
对于我的家庭,难说、难说,尤其是贫困衰老的父亲,他以旧社会“显亲扬名”的观念期待我,我是太辜负他的期望了,并且连甘旨之奉也不能尽丝毫责任,只此一事思之痛心,然而也无法了!整个社会无量数的老人在困苦颠连中,我的家庭、我的父亲不过无量数中之一份子而已,我的努力革命,也何尝不是如此,然而毕竟对于家庭、对于父亲是太不孝了,社会是这样,又复何说,此后你如有力,望于可能时给父亲以安慰和孝养,尤其小弟妹当设法务之成立,这是我个人用以累你的一件事,不过对于死的消息,目前对家庭可暂秘密不宣,你写信去说我已到上海或出国去了,你随时捏造些消息,去欺骗父亲好了,不过可怜的父亲是有两个儿子[注释]的生或死永远不能知道了,五弟不自振作,无可说,五弟妇当使之作工,不要他[她]始终存个依赖丈夫或想做所谓“太太”的观念,你应可能时,在教育方面帮助他[她],端儿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孩子,也是我们几弟兄所存留的一个独孩子,你在不妨害工作范围内可以抚养她,五弟妇是不能教育孩子的,只是我未免累你的太多了,然而这是无法可想的事,你当能原谅我。
我自从被捕以后,从来没有想到你,因为实在不敢想起,想下去会令我减少勇气,我也望你不要时刻想起我,尤其两年来一切同居的快乐,更不要无谓的去思量留念,这样足以妨害工作,伤害身体,只希望你时时刻刻记起服从工作、工作、工作。
我被捕是在Karimarx的诞日晨九[点]钟,我曾经用我的力量想消[销]毁文件,与警察殴斗,可恨我是太书生了,没有力量如我的期望,反被他们殴伤了眼睛,并按在地下毒打了一顿,以致未能将主要文件消毁,不免稍有牵累,这是我这两日心中最难过的地方,只希望同志们领取这一经验,努力军事化,武装每个人的身体。
你的身体太弱,这是我最不放心的,身体弱必然影响到意志不坚决与缺乏勇气,望你特别锻炼你的身体,主要的方法是习劳,吃药是不相干的,望切记。
我今日审了一堂,我勇敢的说话,算是没有丧失一个布尔希[什]维主义者的精神,可以告慰一切,在狱中许多工人对我们很表同情,毕竟无产阶级的意识是不能抹杀的,这是中国一线曙光,我们的牺牲总算不是枉然的,因此我心中仍然是很快乐的。
我有许多零星的稿子,始终没有整理出来,这是死前一件憾事,我平常有些谈话,有价值的,望你为我记下来,了我一桩心愿。
再我的尸体,千万照我平常向你说的,送给医院解剖,使我最后还能对社会人类有一点贡献,如亲友们一定要装敛[殓]费钱,你必须如我的志愿与嘱托坚决主张千万千万,你必须这样,才算了解我。
我在拘囚中与临死时没有你的一点纪念物,这是心中很难过的一件事,但是你的心是紧紧系在我心中的,我最后一刹那的呼吸,是念着你的名字,因为你是在这个宇宙中最爱我最了解我的一个。
别了!亲爱的我的情人,不要伤痛,努力工作,我在地下有灵,时刻是望着中国革命成功,而你是这中间一个努力工作的战斗员!
你的爱死时遗言
五月六日午后八时预写
刘愿庵(1895—1930),原名刘孝友,字坚予,陕西咸阳人。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先后任中共成都特支书记、四川省委宣传部长、省委书记等职。1930年5月5日,不幸被捕,5月7日就义于重庆,时年35岁。